回首漫长与艰难的光明路 (一)

2022年1 月23日      351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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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学法至今已过了四十个年头了,时间不能说不长,人生至此,在佛门的时间已占了一生的大部份。想一想,这一生好像是为了学法、求法、修行与传法利益世人,没有什么其他的人生可言。这在一般的人看来或听来,似乎一生很贫乏。实则不然,学法、修行、求法及传法的人生,是非常的丰富,也很有深度。因为这是直接面对人生真相的道路,也是亲自面对世间现实面的道路,不仅要面对内在迷惑、贪欲的烦恼,也要面对由迷惑、贪欲、瞋怨交织而成的人间,即使在宗教的世界也是一样。

  从修证佛法的层面来说,在这现实的世界里,或者佛教说的「痴、贪、瞋」充斥的三毒世间里,不论任何层面都有迷惑、贪婪、欺瞒、对立、斗争及仇恨。这原本就是很平常,不需要感到诧异与愤怒,平怀看待就好。因为这是现实世间的当然,是众生的困难与障碍,而不是众生的罪过。

  虽然世间许多伤天害理、互相戕害、逼迫的事,确实是相当的不当与不必要,但这也是在「痴、贪、瞋」的影响下,导致的作为与发展。若要止息世间的苦恼,应当要止息的是「痴、贪、瞋」,而不是对受到「痴、贪、瞋」逼迫的世间,感到忿怨不满。世间所谓的「人」,实则是迷惑、贪爱而缘生的「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」等五阴,迷惑、无知才会将「缘生五阴」当成是各个独有自主的「我」、「人」、「众生」。平常面对的无非只是迷惑、贪爱而缘生的「五阴」,绝不是独有、自主且故意要欺瞒、对立、斗争、仇恨与戕害他人的「我」、「人」或「众生」。

  从孩提时代起,我的人生就一直面对着世间的种种烦恼及痛苦,当然当中也有许多温馨而一生难忘的人与事,但绝大多数是烦恼与痛苦。如同一般的人,我曾深深的厌恶及不满这个无情、苦难的现实世间,对许多欺瞒、对立、斗争、仇恨与戕害他人的人与事,也无法予以平怀看待。因为总觉得这是不对、不当的烦恼及罪恶,许多贪婪、自私的人,毫不羞耻的作着伤天害理、戕害、逼迫他人的事。这些令人无法忍受的人与事,在这世间根本无法断绝,更无法拒绝于现实生活之外。因为如此,我不满于这个现实的世界,当然也想逃离这个世界,所以曾经念佛、求生净土,努力的寻求解脱,也至诚的发愿一定要「普救众生」。

  然而,不论如何的至诚发愿要「普救众生」,至心的念佛、求生净土,或者努力的寻求解脱,都不离开对这烦恼、苦难世间的不满与怨怼,无法真正的平怀看待。面对现实的世间,内心还是无法真正的「平怀与平静」,因为「需要离苦、息苦」。

 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,努力的离开这个苦难的世间,努力的远离世间的苦难。最后,经过这个现实的世间,才体会到什么是平常!什么是当然!才懂得「平怀世间」!而如何才是「无忧的慈悲」。

  回首走过的行迹,寻求光明与平安的路,是如此的漫常与艰难,却又恍如昨日般的迅速。想一想,如果个人的学法经历,可以有点滴的助力,能让许多人面对自己与苦难,那么就将这段路程说出来吧!

一、初心出离

  在学生时代就进入佛门,原因不是受到任何的打击,而是在逛书局的时候,看了书架上一本故事体的《七真史传》,那是一本描述宋代年间,道教王重阳度人修行的故事。虽然自小家中就有虔诚的宗教信仰,但是父母从没有灌输孩子任何的宗教信仰,注重的是人格教育。《七真史传》是我第一次接触具有「宗教色彩」的书籍,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真正的宗教色彩,也不过是一本有点像《济公传》,重在劝世、劝人修行的故事书,只是不像《济公传》有那么多的神怪情节。在《七真史传》中,最引我注意的内容,完全不是当中的神仙情节,而是书里面仿照中国章回小说的文笔,在每一章节前面写的诗句。诗句的内容多是劝世修行,这些劝世修行的诗句深深撼动了内心的世界。

  学生时代的生活,就是为了升学、联考,其他都不是重点。我入中学时,遇到一位很认真、负责的班导师,他是我这一生当中第一位「启蒙恩师」。在入学的第一天,这位导师鼓励学生的话,深深的吸引与打动了我,一辈子都没忘。他说:「同学们!你的将来由自己决定。你可以认真读书,也可以交女朋友,但要记住:你们不会有任何爱情的美满结局,你只是「先替别人照顾老婆」。年少不努力,一定后悔一辈子。同学们不要贪一时的快乐,痛苦一生。你们可以认真的学习,奋斗人生的前程、利益社会,作一个让父母、兄弟姊妹、妻子、儿女及社会都同感荣幸的人。反之,如果是只知玩乐、放荡,可能会变成一个「垃圾堆捡剩下的人」。你们是要自尊、自重的人生,还是要糟蹋自己的人生,自己决定。」这位恩师的开导,从入中学的第一天,即深深的影响了我。

  因此,从中学时代起,我很认真的读书,即使在上下学时,目光也只注视着前方的路,目不斜视的向前走,绝不观看其他不相干的事,更不看女生。例如:在补习班上课时,当时是男女合班,我的座位正紧临着隔桌的女生座位。但是上了一年的课,坐在座位旁边隔桌的女生,她的脸长得什么样子,我连看都没看过。记得有一回和同班同学走在路上,这位同学对我说:「看!前方那一位女同学某某某。」我问这位同学:「你怎么会认识她?」这位同学回说:「她是补习班的同学,是我们班的班花啊!她坐在你的座位旁边,已经一年了,你不认得吗?」我当时的回答,是让这位同学张大嘴巴的连说「不可能」,可是我真的连看都没看过。

  我的脑里只记得导师的话,要「认真的学习,奋斗人生的前程、利益社会」,不要「先替别人照顾老婆」,更不要「做一个垃圾堆捡剩下的人」。当年常有同学邀请参加与其他女校女学生的联谊活动,我是一律的回应:「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。」坚定的婉拒男女学生的联谊活动。除了读书以外,没参加过学生联谊活动,一生没跳过舞,也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。虽然在老师的眼中,是一个「品学兼优」的好学生,但是从现代年轻人的眼光来看,我应当是一个「怪人」吧!

  然而,满脑子只知认真读书的「怪人」,却被一本《七真史传》当中劝世修行的诗句深深的撼动了。当时让我印象最深的劝世诗,是民间流传据说是明代悟空写的『万空歌』,内容是「天也空,地也空,人生渺渺在其中;日也空,月也空,东升西坠为谁功?金也空,银也空,死后何曾在手中!屋也空,地也空,换了多少主人翁!妻也空,子也空,黄泉路上不相逢!权也空,名也空,转眼荒郊土一封!」这一首诗的内容,虽然有些消极,却使我从只知「读书求取功名,开创人生前途」的想法当中,警觉、醒悟过来,开始认真的思索、看待生命内在的问题。

二、转入佛门

  刚开始求法的目的,只是单纯的为了「远离老病死的逼迫」,完全没有其他宗教性的想法,也不懂什么宗教。初接触的多是自以为是宗教,实际只是「民俗信仰」而已!又因为接触《七真史传》的关系,也就想学习道教的修行,所以拼命的阅读道教各种修行书籍,每天除了上学读书应付繁重的课业以外,必定早晚诵经禅坐,希望有一天真能够「成仙不死」。

  直到有一天,有一位贩售宗教用品的老板对我说:「台北龙山寺旁有一位广定法师,他的精舍有流通佛教书籍,你可以前去求取经典。」当我得了这个消息,马上就依照地址前往求法。

  寻到该精舍后,当时广定法师不在,我向精舍内的一位服务的居士问:「有道教的经典吗?」说实话,当时我只知道要修行,什么宗教也不懂,才会作出到佛教的精舍寻求道教经典的妙事。我记得当时那位居士默默的看了看我,静静的回应说:「这里没有道教的经典,但有一本书可以先送给你看。」接着,就拿了一本书给我,我接手一看,书名是《暗路明灯》(作者是回明法师)。当时我也不知这书是什么内容,但还是接受了。

  当一回到住处,即迫不急待的阅读《暗路明灯》,等我读了内容以后,才知道这是针对当时民间新兴宗教一贯道(当时多数是称先天、龙华、天道)所写的书籍。书的内容是约略的将佛教与道教、民俗信仰之间的差异,还有一贯道提倡的种种伪乱佛、道、儒教的说法,如「释迦佛退位,弥勒掌道盘」、「红阳佛教已过,白阳佛教来临」等胡言乱语,一一的说了出来。真正的重点是呼吁世人不要被欺骗,误以为「先天、龙华、天道」是一种「新佛教」。这时我才明白,将书送给我的居士,八成是误以为我是「佛、道、神不分」的一贯道徒了,才会送我这本书。我非常的感谢这位居士,也很感谢《暗路明灯》的作者,让我分清楚佛教、道教与民俗信仰的基本差异,也让我明白了「成仙永生不死」是不可能的事,更知道有一个混佛来灭佛的一贯道,了解唯有断除「痴、贪、瞋」才能脱离生死系缚。从那一刻起,我的内心归向了 释迦佛陀,归向了佛法,归向了修学佛法的道路。

  此后,每天早晚的诵经,改为诵佛教的经典,禅坐不再用有道教色彩的「四正时静坐法」,而是采取了天台宗「六妙门」的禅修法。虽然还没正式的皈依佛门,但是诵念佛经、禅坐成了每天的修行定课。经过一年,俗世学佛的兄长建议:何不依止提倡念佛的煮云法师,正式的皈依佛门?刚好煮云法师前来台北某寺,兄弟二人前往拜师,却不知煮云法师已在前一日离开了该寺。当时心想,既然要皈依佛门,也就不用计较依止那一位大德为师,遂请该寺主持为我见证皈依了。皈依后不久,我向师父问了一个问题,这问题就是「空」是什么意思?师父听了这一问题,只随口说:「空!有理上的空,也有事上的空。空!不易体会。」接着,送了一本天台教下斌宗法师写的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要释》,让我自己研究了。

  虽然已经皈依了佛门,还是没有真正亲近那一位大德学习,依旧是处在自修的阶段。我真正研究的第一本佛书,是斌宗法师的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要释》。当时自己的佛学底子,根本无法读得懂这本书,书内的一大堆宗派佛教名相,更是闻所未闻。察阅佛学辞典,是用专有名相解释专有名相,更是一团雾水。记得当时书本正文的第一、二页,我是天天读,整整读了约一个月,才大约知道是说些什么,全本费了将近一年才读完。虽然读得很辛苦,但是这本书为我扎下了学习天台宗教说的因缘。

  接着,我开始以天台宗的教说为本,开始学习天台宗的一切,继《小止观六妙门》之后,再一步步的完成《天台四教仪》、《法华玄义》、《法华文句》、《摩诃止观》等着作的修习。

三、亲近广钦老和尚

  第一位真正亲近的师父,是广受念佛人尊敬的广钦老和尚。

  由于学习天台教说的关系,不免受到天台宗智者大师的影响,也学习智者大师兼及念佛往生的修法,所以除了研习天台教法、修习止观以外,还兼持念弥陀名号。虽然念佛,但是个人和广钦老和尚的亲近因缘,却不是「念佛」引发的关系。

  广钦老和尚与个人的因缘,是从朝山开始。当我皈依后隔两年,听说某佛教团体要办朝山活动,当时我也不懂什么是朝山,遂请问了主办团体的负责人。那位师兄为我简单的介绍后,积极的邀我参加朝山,并请我帮忙当天的一些事宜。朝山当天约有十二辆大型游览车前往,参加人数约有八百多人,目的地是台北县土城承天寺,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的佛教活动。主办的师兄看我年纪轻、体力好,要我和其他两位师兄负责朝山步道两旁的香烛。这份工作的内容,需要从山脚到寺门口长约三公里的石板步道,在每一步距的步道两旁各插一支香,每四步距的步道两旁各燃一支蜡烛,并且在朝山队伍全部朝上山前,彻夜都要让步道两旁的香烛维持着不缺、不熄。

  那一夜,我彻夜奔波于座落在宁静的山间、沉睡在月光下的朝山步道,当时充斥在心中的是年轻人面对新鲜经验的亢奋与助人的喜悦。除此以外,有的是眼见不分男女老少,个个虔诚诵念着佛陀圣号,每三步一跪地顶礼,沉浸在宗教的神圣与虔敬中,无不一心的祈求光明世界、远离苦难。朝山的庄严与虔敬,深深的撼动内心的深处,难以言喻!我在月光明照的宁静山道上,一面点燃、安置着步道两旁的香、烛,一面省思生命的路。那一夜的月光,显得特别的亮!

  虽然这事已过了近四十年,但是当时的情境,却恍如昨日般的清晰!

  由于朝山的人多,队伍拉得很长,三步一拜的前进,速度自然很慢。当最后一排的法友开始步上朝山步道时,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。走在最后的法友,是几位八十岁上下的老居士,虽然人老体弱、步履阑珊,更无法跪地叩拜,但还是虔敬的诵念佛号,踏着颠簸的脚步前进。我为了维持山道两旁香烛的通明,已在山道上下奔波了好几回,最后一趟是延着山道巡视两旁香烛的走下山来。当下到山道口,看着走在最后的几位老弱法友,内心被他们的虔敬感动,也感到很不舍。此时,我主动的将他们背在身上的背包及提袋,统统的背负在自己的身上,陪着这些老居士一步一步的「走」向山上的承天禅寺。

  当最后一位老法友「走」进寺门的时候,已经是清晨六点多了。从前夜十一点到清晨六点多,整个朝山历经了七个多小时。进了寺门,走上大殿旁的平台,才发现此地是视野非常辽阔、环境优美的一处山林道场。此时整个平台上,挤满了朝山上来的法友,围绕着一位盘坐在一张小藤椅上的老和尚,个个虔敬的顶礼。我站在人群旁边,远远的看着这位老和尚,感觉到一份特别的亲切感。当时既不知道这位老和尚是谁,也没听过「广钦」的名号,更不知道这位老和尚是佛教界的一位特殊行者。除了亲切以外,没什么特别的心情。

  看着大家围着老和尚顶礼后,不久,我就绕过人群走向铁皮搭建起来的简易大殿,准备从大殿的侧门进入大殿礼佛。但是,当我绕过人群走近大殿时,坐在大殿侧门旁的广钦老和尚,突然转过头来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我,并且开口对我说:「我有话要对你说!但是现在人很多,不方便讲,等一下你来找我。」接着,老和尚就迳自的转过头,继续的面对那些朝山上来的善男信女。当时,我有点「错愕」,也不知如何回应,只有静静的看着两公尺外的老和尚,随即转过身进大殿礼佛。

  这是我和广钦老和尚的「认识」因缘!

  广钦老和尚要对我说什么呢?朝山当天的信众实在太多了!礼佛后,随即到餐厅用早斋,实在是饿了。随后,我约略的游览了寺院内外及周边环境,在参与大众的回向后,就随众下山了。当天,我没找广钦老和尚,没探问老和尚要对我说些什么话。为什么不问呢?因为当时的交通条件实在不容易,如果不随众下山,我就不知道要如何回台北了。

  对一个年轻的学佛人来说,当时确实是无法体会累世的学法因缘正在逐步的显现。

  过了几个月以后,在一个假日的午后,我自己朝山上了寺院,独自面见了广钦老和尚。当时老和尚静静的看着我有一会儿,慎重的说了他要对我说的话,话中的内容,目前不宜公诸于世。当时,我对话中的内容,既是半信半疑,也有着惊喜参半的心情。因为内容是多么的令人不知如何……。日后,经过多年的修行以后,验证了许多当年老和尚的私密提醒与关爱,不禁让人感到修行路上的因缘,是多么令人惊叹与不可忽视啊!

  此事过后不久,我在广钦老和尚的座下,正式的皈依了佛、法、僧。这一生我成为老和尚的弟子,缘生法无常、非我,世间因缘是多么的奇妙啊!

  自从参加了那一次的朝山以后,我喜欢上朝山的修行方式。因为在朝山的过程中,朝山者无法藉由对各种外境的攀缘来逃避内心的世界,必需独自面对内心种种念想与烦恼,唯有不断的面对与调伏,归向专注与平静,朝山者才有办法继续的修行前进。否则,朝山者会因为受不了内在的沉闷、烦躁、欲念、妄想及劳累的煎熬,使得心不在焉而无法得益,或是难耐煎熬而中途放弃。虽然朝山不会正觉、解脱,也不见得会获致圣灵的感应或救赎,但朝山确实是一种特殊的身心淬炼方式。往后,不论是独自朝山,或是法友们一起朝山,我历经约两百多次的朝山修行。人多或人少,三步一拜或一步一拜,走承天寺旧有的朝山小道,或走日后另辟的环山通车大道,快一点约要两小时三十分,最久的要八个小时,可快、可慢,有着各自不同的修行经历。

  从学法开始,内心就有了出家的念头,但一直下不了决定。原因无他,只是设想太多了,但是当时自己不能明白。譬如:想找一位有修、有证的师父,不想依止一位凡夫僧出家。问题是那一位真的有修、有证,不都是这些没有证悟的人,只凭自己的想法猜测的吗?又考虑同门出家的修行人,他们的品德与修为的好坏,因为同参道侣很重要。又要考量师门的道风及弘法方式,是否有助于自己的修证,也有助于利益世人?因为修行是需要自利利他啊!又要求道场的环境,更顾虑师父的年纪会不会太老。因为环境不好会安住不舒适,师父太老会早早圆寂,作徒弟的会没师长的关照,增加很多修行及生活上的困难。还有……。很多、很多的万一,都认为要多加考量,不能随便的决定修行大事。这种看起来谨慎、认真的考虑方式,实际上是最为愚蠢的心态,因为世上那有这么完美的事呢?

  如果修行需要找一处完美的修行环境,那么就不是要修行,而是想要搬到一处好地方享受,是搬家,不是出家。

  然而,当时自己不明白,也没有人提醒。最重要的是,提醒也不见得有用。因为内心还是需要有安全感,如果无法跨越内在的烦恼,出家也会烦恼而还俗,或是重新过着像俗人的「出家」生活。

  因此,我曾为了下不了出家的决心,请问老和尚该如何?老和尚静静的看着我,只说:「等你放得下时才出家!」这一句话,大家都明白,却是不容易作到。

  在承天寺里,除广钦老和尚以外,让我印象较为深刻的出家人,是后来继任承天寺住持的传悔法师。每次深夜朝山到了寺院大殿外,总会看到安单在铁皮建造的简易大殿内的传悔法师,静静的、无怨无悔的作着一个出家人该承担的事,不高调、不张狂,也不贡高,老实忠厚的作一个出家人的本份事。虽然我和传悔法师没说过几句话,但是总把他记在心里,把他和修行的念头放在一起。

  在此,顺便提一下老和尚与个人些许朝山经验的奇特事绩。

  记得有一回,我和两位虔诚念佛的法友,一位姓苏(此人已过世近三十年了),另一位姓刘,三人一起前往承天寺朝山。当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,预定朝山到达寺院的时间是在二点多,可以顺便参加寺院的早课。那天是个不见月色的沉静夜晚,朝山途中只能依靠跪拜时摸着地上的石板,约略的猜测下一步的方向,摸黑前进(当年的朝山步道还未设置现有的路灯)。

  当朝山到半途时,突然下起雨。三人看着雨是越下越大,事前又没有准备雨衣,只得加速的前进。后来,雨势实在大了,三人的衣服也越来越湿,有点受不了。此时,山道右侧山坡上,正有一块突出地面约有三公尺的山岩,山岩上头刻着『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』的圣号,白底红字的漆色在黑夜中若隐若现,山岩下方则稍为向里凹斜,可以略为避雨(这是一处承天寺的朝山者都有印象的地点)。三人离开步道,在黑夜中走向刻着『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』的山岩底下避雨。在山岩下只能站着避雨,身上的衣服也大约湿透了,雨带来了风,三人在风雨中身体直打哆嗦,又冷、又累。

  过了不久,刘姓法友问了一句:「师兄!我们朝山不知道有没有用?」他的话才刚说完不到十秒,我和苏姓法友都还没反应过来时,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听到头顶上方,也正是避雨山岩的顶上,清晰的传出一声「咚」的大鼓声。那是敲击寺院大鼓的声音啊!这个地点附近那会有大鼓啊?而离承天寺也还有很长的距离,需要再转几个山弯才能到得寺院啊!并且离寺院的早课时间,也还要一小时多。此时、此地,怎会有寺院击大鼓的声音呢?

  「大鼓声」响过以后,三个人沉静了一会儿,此时谁也没出声,也不敢出声。接着,三人不约而同的走向下着雨的黑夜,走回朝山步道,在滂沱的雨势中,不顾身上衣裤已经湿透,继续的朝山前进。

  朝山不知道有没有用?在当时这问题似乎已经不用回答了。

  另一件有关老和尚的奇异事件,是俗家一位远房亲友说的经历。虽然这位远房亲友是很远的关系,却是看着我长大,对我也很关心、疼爱,但是此人既不是佛教中人,也绝少接近佛门。

  在一个假日的傍晚时分,我在承天寺参加当天的晚课,当诵经告一段落,正在念佛、绕佛的时刻,这位远房亲戚突然的出现在承天寺的大殿。当她看到我和一群出家人一起念佛、作课时,当场就哭了起来。晚课结束后,我过去打招呼,她还是不断的掉泪,并且问我:「你一个年轻人为什么要和一群出家人在一起?为什么不和其他同学、朋友去玩,却要在寺院中参加诵经?」又说:「我看你这么年轻就这样远离世俗,内心很舍不得。」我回答:「我喜欢寺院的宁静,不喜欢年轻人玩乐的生活。不要为我担心,我过得很好,也没有受到什么刺激。」除了安慰这位远房亲戚,我又问她:「你怎么会到承天寺呢?」她说:「有位朋提起承天寺的风景很美,建议到承天寺看风景,所以大家就上山来了。」

  接着,这位亲友问了一个问题,她说:「这寺院的老和尚是不是个特别的人?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,我这些朋友也都不是佛门的信众。为什么我一到寺院,老和尚一看到我,就对我说:『陈信女!虽然你的生活过得很好,但是你的一生有很多辛酸的事,内心很苦、很可怜。』」接着她又不断的问:「为什么我没来过这寺院,也不认识这里的人,老和尚怎么会知道我姓陈?怎么会知道我生活好,却很苦呢?」关于这位亲友的问题,当时我是无法回答,也不知如何说。但是,我的内心是很佩服老和尚能够洞见人心,又能特别慈悲的点化这位亲友。

  我与老和尚的师徒之缘,是在师徒静默的默契间,宁静、低调的进行着。我上山时,多数的时候是老和尚静静的坐在藤椅上,我则静静的盘坐在旁边的地上,在安宁、沉静的日光中,师徒无语的过一下午。其他,只有默默的帮忙寺里作法工,从不到处攀缘、结识寺里的师父,大多数是彼此从未说过话的僧人。这样过了十余年,直到老和尚在高雄县六龟乡开辟新道场,移往六龟驻锡为止,这一段上山与师父过午的因缘才改变。

  老和尚移住六龟妙通寺后,我只去过三次。第一次前去妙通寺,是老和尚住在六龟已有一段时间,我想念老和尚,遂从台北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程,前去拜见。印象特别深刻的是,汽车行经当时尚未修好而满布大小砾石的乡间道路时,整部车象是要震荡解体,身子骨更像要抖散分离,真是难以言喻啊!看到老和尚时,老和尚慈祥的望着我,虽然只有简单的说:「你来啦!累吗?」但是在眼神当中,感到一份深沉的安慰,还有一份温馨的师徒之情。那一次的见面,我的内心是错综复杂,并且带着些许沉重的心绪及不安。因为老和尚年事已高,已经九十多岁了,弟子们都有老师父即将圆寂的心理准备。虽然有生就有死,人生不免一别,但有多少人能够免于不舍的哀伤?又有多少佛弟子能够坦然的面对有恩的师长自此永别?难啊!对当时的我来说,还做不到「平怀以对」。

  第二次前去妙通寺,是在老和尚圆寂的当天晚上,从承天寺得到老和尚圆寂的消息后,当天深夜随即开车前往「奔丧」,内心犹如死了至亲一般的伤痛。隔日清晨约五点抵达妙通寺,寺里来了很多各地的法师、法友及信众,无不是前来礼座送驾及帮忙念佛。我问了寺里的法师,即前往法座前致上作为弟子的崇敬,在馨香缭绕的法堂中,在声声清亮虔敬的念佛声里,我静默的缅怀这一段师徒之情,永生难忘!

  景物依旧在,故人已迁化,当知世间路,时不待吾欤!

  老和尚的圆寂,我的内心是非常的沉痛与失落。我想:我还能在那里找到如此的善知识呢?

  第三次前去妙通寺,是在老和尚荼毘的会上。在前往参加老和尚荼毘(火化)的前几天,我们有几位法友决定为老和尚奉上最后的供养,这一份供养就是「用鲜花庄严荼毘场」。因此,在荼毘的前一天清晨,几位法友一起前往台北的花市,购买了很多的花材,准备隔天奉上供养。

  荼毘的前一天深夜,几位法友连袂开车前往妙通寺,一路奔驰不敢耽误,终于在清晨近八点时分顺利的抵达。到达妙通寺时,寺里周围内外挤满了来自各地的长老、法师、大德、善信,目的就是为老和尚致上诚心的礼敬。这真是「大德虽逝,德馨不远」!

  一行人进入寺里,向当天主事的法师提出要「用鲜花庄严荼毘场」时,执事法师说:「非常好!寺院原本早已向高雄订了鲜花,但是不知什么原因,今天花商无法将鲜花送来寺院,正缺鲜花布置荼毘场。」这事是如此的奇巧,为何早已订妥的鲜花会无法送达,却刚好由远在台北的弟子及信众送花来呢?是否老和尚有知,或是护法龙天安排,满足弟子奉上最后供养的心愿呢?

  当天寺方为了信众过多,担心影响荼毘的进行,即要求除了工作人员以外,任何人不能进入荼毘场,只能在离荼毘场约五十公尺的周边地带,远远的观望。此时,我们这群准备「用鲜花庄严荼毘场」,向老和尚奉上最后供养的佛弟子们,才有机会在荼毘场内,忙碌将众多的新鲜花材,用各种手边拿得到的材料及工具,费心的将荼毘场布置妥当,圆成了「用鲜花庄严荼毘场」的心愿,奉上了最后的供养与礼敬。

  因为这份发心,广钦老和尚进行荼毘的时刻,我和老和尚座下的众多出家法子,都在荼毘的现场,临近的参与及观看荼毘的进行,其余来自十方的学人及善友,都只能在荼毘场外,远远的观看及念佛。在大众齐诵的念佛声中,我的眼底默默的流下两行清泪。一团火燄烧化了老和尚缘生的身躯,也烧尽了我内心中的犹豫,但却烧不掉弟子对恩师的怀念。在荼毘进行时,我内心念着:

  师父啊!在生死轮回中,我们再次的相逢与相度。不论过往宿世的因缘为何,至心的感谢您在这一生对弟子的提醒与嘱付。弟子终会出家修行,走向原本要走的路,不再犹豫!

  这一段经历十余年的师生因缘,一直深藏在内心,难以忘怀。